公认的最伟大华语片，国外看过的人不多_田壮壮_影片_情感

作者：Jonathan Rosenbaum

译者：陈思航

校对：易二三

来源：《芝加哥读者报》

显而易见，这部在华语世界享有崇高声誉的影片，在中国以外的地方却鲜为人知，这着实令人感到有些匪夷所思。若非一位中国朋友寄给我一份带有字幕的拷贝，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有机会欣赏到这部费穆执导的《小城之春》（1948）。这份拷贝来源于澳大利亚国营多元文化电视台SBS曾播出的一个极为罕见的版本，且此播放早已是数年前的事情。

当我意识到费穆的黑白电影确实值得他所享有的盛誉时，我随意向一位热衷中国电影的当地影迷提起了他。没想到他告诉我，他能轻松地在常去的唐人街音像店找到这部影片。那么，为什么带有英文字幕的版本会如此稀缺呢？

毕竟，这部影片不仅是王家卫《花样年华》（2000）的重要灵感来源，还在国际上赢得了广泛的喜爱，尤其是在亚洲以外的观众中。后来，田壮壮将这部电影翻拍成彩色版本——让我们观众得以更为轻松地接触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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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之春》是一部紧张情欲氛围的室内剧，讲述了一个未果的越轨之恋。故事发生在1946年，即二战结束后日本撤离中国的稍后时期。影片的场景设定在一座位于中国南方的小镇上，那个曾是大宅的地方如今已经成了废墟，情节围绕着这座废墟展开。尽管影片中的小镇背景细节不多，但通过女主角的一些对话，我们得以窥见她日常的生活琐事，比如她上市场买菜的过程，或她十几岁的小姑上学的地点。

影片中的五个主要角色分别是：戴礼言，这位病重的“贵族”是家族中唯一幸存的男性，时常待在家族大宅的花园里——这是他祖先的家，虽大部分已被日军轰炸成废墟。他与妹妹戴秀住在一起。戴礼言的妻子玉纹，已与他疏远了感情，尽管如此，她依然履行着妻子的责任。玉纹与礼言的婚姻是在战争爆发前不久缔结的，如今两人已分别睡在不同的卧室。还有一位年迈的男仆。一天，礼言的大学好友章志忱出乎意料地从上海乘火车来到了这里。他现已成为一名医生，曾是玉纹的邻居，并且曾是她的初恋——然而，礼言对此一无所知。

影片中大部分情感纠葛通过间接且细腻的方式展现出来，尤其是章志忱与玉纹之间往日情感的回忆。费穆曾因其在上海导演的默片而声名远扬，他在指导演员时常引用中国古语“发乎情，止乎礼”，要求演员们表现出更加细腻的情感层次。

在戴秀十六岁生日的前夜，礼言表示，等戴秀长大一些，志忱会是她的理想丈夫。就在生日庆祝宴会的酒精气氛中，众人醉倒时，压抑已久的情感纷纷浮现，最终导致礼言过量服用安眠药。

显然，这部电影包含了许多潜在的寓意，涉及阶级差异、社会变革以及三代人对待情感的态度（分别由仆人、十几岁的妹妹及其他三位角色代表）——这些都和1940年代末期的中国社会背景息息相关。即便放眼今天，这些主题依然具有深刻的历史与当代意义。然而，田壮壮似乎更关注的是影片中所展现的情感温度。他在两年前的一次采访中表示：“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一些深刻且真实的情感正从人们的内心消失，尤其是在年轻一代身上，他们对情感的理解模糊不清。”他进一步指出：“我发现，让我的角色展现某些情感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我关注的，不是他们行为所导致的结果，而是他们如何处理和面对情感。”

当我第一次听说中国导演田壮壮，曾参与翻拍我最喜爱的经典之一时，我心中不免有些忧虑。尤其是当想到一些不尽如人意的翻拍之作，我便心生反感。以《满洲候选人》（1962）的翻拍为例，单是想象它的存在，便让我感到不适。

然而，田壮壮的这次翻拍却并非单纯的再现，而是一次创新性的创作尝试。作为中国电影界重要的导演之一，田壮壮一直致力于自我重塑，这也许能从他在政治上的直言表达中得到一部分解释。

对于中国观众来说，田壮壮的《小城之春》既是一项艰巨的艺术挑战，也是一种过去与当下之间联系的探索。田壮壮在一部纪录片中谈到：“仿佛是费穆在教我如何拍电影——该如何对待电影，如何理解和呈现影片中的人物。”这无疑为他的翻拍赋予了新的视角，给观众呈现了一个自洽的现代故事。

费穆原版与田壮壮翻拍版之间最为显著的风格联系，便是两者都依赖极具表现力的场面调度，几乎所有情感冲突都通过摄影机的运动与演员的表演来传达。两位导演的摄影机始终环绕着演员与场景，重新定义每个元素之间的关系。这种场面调度无疑加剧了影片情感的紧张感，角色们通过孤立的动作传达内心的变化——礼言愤怒地丢弃药物，玉纹因压抑的欲望打碎玻璃，将自己与志忱的情感隔开。

与费穆原作相比，田壮壮最大的改动或许是完全摒弃了玉纹那种诗意的现代主义旁白，后者在影片中奇异地回顾了她缺席期间发生的事件并细致描述了其中的细节。此外，田壮壮将影片情节呈现得更加开放，镜头拉远，提供了更为宽广的视角。田壮壮还加快了情节推进的速度，将章志忱医生这一角色早早地引入影片，而非按照原作的节奏。

在这场翻拍中，田壮壮也借鉴了早期中国电影的一项传统：在演员初次登场后不久，屏幕上会迅速显示出该角色的身份字幕。费穆在处理这些字幕的时机上尤为精妙，显示了他导演手法中的高超技艺。

虽然礼言作为没落贵族的代表，带有某种令人伤感的情绪，但他的妹妹戴秀却犹如一块等待雕刻的石板，充满空白。然而，影片真正的情感核心，仍然是在志忱与玉纹之间，他们彼此心中那份难以言表的记忆、欲望与激情。尤其是那几场发生在志忱房间内的戏，展现了极其紧张且压抑的情感张力。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费穆的场景，还是田壮壮的场景？其实，两者并存。尽管田壮壮的翻拍充满了自我创造，但它始终对原作保持了深厚的敬意，没有拘泥于单纯的模仿，亦没有走向后现代的致敬路径。

田壮壮的翻拍虽然采用了更精美的色彩和更细致的环境设计，但我们不会认为它超越了1948年原版的魅力。然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田壮壮的翻拍未曾亵渎那部经典，相反，他通过大胆的艺术再创作，让原作焕发出全新的面貌，正如他在自己的艺术道路上不断重塑自我一样。

发布于：山东省